转陈灵辉：《為中國象棋把脈》（连载）

陶山老妖

二、情繫中華(中國象棋的民族性)

10、老兵不死也不變

    中國象棋是中國文化載體之1,如同國畫、國樂、國醫一樣，與中 國人血脈相連，蘊含著中國人獨特的民族性。

中國象棋跟國際象棋一樣，同是軍棋的一種，有頗多相同之處，但 亦因文化的不同，各自發展出不同的特色。國際象棋最高的棋種是王， 而中國象棋則是將帥；國際象棋的兵可變為后，中國象棋的過河卒子不 單不能變為后，而且只能前進，不能後退；中國象棋有絆馬腳，壓象田， 象不能過河，士不能出九宮，砲要有砲台才能吃子等限制，而國際象棋 的各個棋種都沒有這些限制，可以在棋盤上任意縱橫。

    相較於國際象棋，中國象棋的活動空間較大，棋子的種類有異，走 子時的限制亦較多。這些不同都是由於文化的差異而來的。中國象棋是 來自中國，而國際象棋則來自歐洲，兩者的文化的不同，在象棋中充分 的顯現出來。

活動空間方面，中國的幅員廣大，而歐洲各國則相距甚遠，這一點 在棋盤的活動空間上顯現了。

    棋子的種類方面，歐洲有女皇執政的傳統，因此，在國際象棋中， 戰鬥力最強的是后，這是女權的充分體現；而中國的女權只能在家庭上 體現，在政治上，最多只能母憑子貴，垂簾聽政，唯一的女皇武則天， 最終也難逃被討伐的命運。因此，中國象棋並無類似國際象棋的后這類棋子。此外，國際象棋的領軍者是皇帝，中國象棋的領軍者是將帥； 歐洲小國寡民，皇者也常會親自領軍；中國歷史上雖然也曾有過皇帝御 駕親征，但畢竟是極其罕有的事件。

    棋子的變化方面，中國文化強調要安份守己，雖然說「將相本無種， 男兒當自強」，自強的極致，也只能是出將入相而已，再進一步的黃袍 加身，就是叛亂了。本來中國也有「將在外，君命有所不受」的說法， 但對於沒有安全感的皇帝來說，即使忠貞如岳飛，也要在軍情危急之 際，以十二度金牌，從戰場中召回。在這種文化背景下，中國象棋絕不 可能發展出如國際象棋般兵變為后的規條。

    棋子的著法方面，中國象棋棋子的活動限制較多，這是反映了傳統 中國社會對人的種種限制，亦反映了人先天稟賦的限制。社會是由各種 不同的人所組成的，在階級分明的傳統社會，尊卑的位份是牢不可破 的，人只能在某一固定的階層中求發揮，難以有所逾越。砲必須要有砲 台才能吃子，不就像現實生活中，要事有所成，就必須通過層層的人事 關卡，拉關係、找憑藉嗎？

    近百年來，傳統中國文化雖然是花果飄零，讓人有「無可奈何花落 去」的感歎，但隨著大國復興，「似曾相識燕歸來」，中國象棋跟中國文 化一樣，不變也不死。雖然年邁體弱，但仍然氣脈悠長，根深葉茂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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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1、河界三分闊

    楚河漢界，是中國象棋特有的，國際象棋沒有，韓國的象棋棋盤跟 中國象棋的棋盤幾乎完全一樣，唯一的不同就只是沒有了河界而已。為 甚麼只有中國象棋會有河界，而其他象棋沒有呢？它代表的是怎樣的一 種文化現象呢？

    中國地大物博，相較於北方苦寒之地，自然會被北方的民族虎視耽 耽，因此，中國歷來的外患，主要都是來自北方，萬里長城就是一個明 証。自戰國以來，歷代都很重視長城的修建，長城，就形同劃分中國與 外國的界線。歷來的戰事，主要都在邊界進行，因此，雖然戰禍頻仍， 戰場始終集中在邊疆的範圍中，軍隊最主要的職責，是鎮守邊疆，防犯 外敵，一有外敵來侵，只要把敵人打得知難而退，就算大功告成了。

    中國象棋的所有兵卒的子力，都集中在兩方的邊界，由於兵卒未過 河不能向橫行，因此，兵一動的話，就立即向前衝到敵方的陣營中。在 邊疆設置重兵，以保衛國土，它象徵著中國人長期以來的憂患意識，也 象徵著中國人止戈為武的精神。中國象棋有明顯的河界，大概與這個歷 史文化的因素有關。

    歐洲國家由於幅員較小，戰場很容易就漫延到腹地之內，沒有類似 萬里長城的界線，反映在國際象棋的中，也就沒有河界來分隔。韓國的 象棋沒有河界，原因也大概如此。

    「河界三分闊，計謀萬丈深」，小小的一個棋盤，就可以變化出千姿百態的棋局，這句話道出了象棋的高深莫測；而邊界之內，就是大中 華文化之所在。「春風不度玉門關」，中國象棋，始終情繫中華。

    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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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2、由「帶子入朝」想起
    中國象棋的排局中，有一個叫「帶子入朝」的著名排局。朝，就是 朝庭的意思，朝庭裡面的最高者，當然就是皇帝了。然而，中國象棋最 高者為將帥，並非如國際象棋一樣，最高者為皇帝，因此，這個「帶子 入朝」的說法就不合理。不過，如果從九宮的設計、將、士、象的走子 方法來看，中國象棋中的將帥身份，其實就等同皇帝。

    九宮就像皇宮，中國皇帝等閒不會離開皇宮，而中國象棋的將帥也 是不能離開九宮的。中國象棋的士不能離開九宮，就像駐守在皇宮之 內，貼身保衛皇帝的禦林軍。中國象棋的象是不能過河到敵軍的陣營 中，就像專責保衛京城的軍隊一樣。士和象都只負責防守，並非攻撃的 子力。相對來說，國際象棋並沒有單純防守的子力，所有的子力都是攻撃 子力，這樣就更接近兩軍對壘的實際情況。在戰場上，將帥理應是身先 士卒，帶領軍隊衝鋒撼陣。那有戰士身份的人會躲在後方，只靠他人保 衛的？到底這個「運籌帷幄之中，決勝千里之外」的人，是甚麼的身份呢？

    中國象棋的將帥身份，是這樣的曖昧，它既是領軍的戰將，又是躲 在深宮內苑中的帝王。身份這樣的矛盾，卻又被我們中國人這樣的接納。想想看，當外國人學中國象棋時，他們會認為這是理所當然的嗎？

    中國象棋國際化，在觀念上就很難接受，一起步，就會受到很大的阻力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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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3、中國象棋中的定命觀

    中國象棋的規則，不但反映了中國傳統社會的階級觀念，還反映了中國人的定命觀。
    香港是全世界出生率最低的地方，多年以來，平均每對夫婦生不到 —個孩子。但在2007年，香港的出生率大幅上昇，因為這是數十年難得_遇的金豬年，為人父母的，都很想在這個吉利的年頭生孩子。所謂 「落地喊三聲，好醜命生成」，因此，很多香港人打算要剖腹生產時， 也先要讓算命先生擇個好的時辰才進產房。
    「一命二運三風水，四積陰功五讀書」的傳統信念，只要看看書局裡術數的書籍是怎樣的暢銷，各種媒體是怎樣的熱烈談論，就可以知道 它是怎樣的深入民心了。香港雖然受了殖民統治百多年，但仍然保留了 傳統的定命觀。
    作為傳統文化載體之一的中國象棋，亦反映了這種定命觀。棋規中，每個棋種都有它的走子限制，有些限制少一點，有些限制多一點。 就像車和兵的分別：只要前面沒有其他棋子的阻礙，車可以在棋盤上任 意縱橫；而兵則限制甚多，未過河時只能向前衝，不能橫行也不能後退，過了河可以橫行，但仍然不能後退。此外，還有象不能過河、士和帥不 能出九宮、馬有絆馬索、砲要有砲台才能吃子等。各有各的限制，就像術數對人命運的看法_樣。金木水火土五大元素中，絕少有人五者皆平衡，按照五行生克制化的理論，1不平衡，某種元素過多，就會對另一 種元素有所傷害，因此，人生總難完美。為了彌補先天的欠缺，就有姓 名學的出現，意圖在名字中，做一點補救，像缺火的，就用一些與火有關的字來命名；缺水的，就用一些與水有關的字來命名。更進_步的， 就在風水上作功夫，希望能藉風水佈局，讓五行盡可能的平衡。但無論 後天怎樣的作補救，基本格局的規模已定，是龍是蟲已成定局，問題在到底是飛龍在天，還是龍游淺水而已。
    「時來天地皆同力，運去英雄不自由」，連英雄也不能自由，那麼，還有誰可以自由呢丨因此，怎樣積極進取的中國人，都不得不接受「盡 人事，聽天命」的說法。秦始皇出巡時威儀穆穆，劉邦看了，只說了句： 「大丈夫當如是也。」而項羽則說了句豪言壯語：「彼可取而代之」，這樣的一世英雄，在兵敗時，始終還是信命，嘆了句：「天亡我也，非戰 之罪」，人是不能違抗天命的，既然時不我予，這位「力拔山兮氣蓋世」 的英雄人物，還是難逃烏江自刎的命運。
    中國象棋的規則中，處處隱含著這種定命觀；士就只能在九宮之內，不得雷池半步；馬一遇到絆馬索，就只能臨崖勒馬；象田被壓時， 象就寸步難行；兵怎樣的轉戰沙場，立了多少汗馬功勞，_路到老也只 能是兵而已，休想如國際象棋的兵那樣，可以飛上枝頭變凰凰。要把中國象棋國際化，其實就是要把中國傳統文化國際化。當我們要把它推出去的時候，也把中國人的定命觀同時推銷出去。這種定命 觀，在國際上有市場嗎？在行動前，這是要深思的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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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4、棋風與民風

    一個棋手的棋風，是受著他的性格影響的；而一個地區的棋風，也是受當地的民風影響的。在地球村還未形成，世界還未變平之前，「南 方砲、北方馬」，這句話表明了南北棋風的不同，也道出了南北民風的不同。

    北方棋風善於進攻，而南方棋風則善於防守。馬與砲相比較，開局時，馬之進攻力量較強，但在中局後，砲的防守力則較強。馬行進的意 圖較容易被察覺，而砲則行蹤飄忽，難於測度。在資訊還未流通，網絡 下棋還未普及的年代，棋手的棋風受到外來的影響較小，受到當地的民風影響較大，在這種情況下，南北的棋風就有著明顯的不同。

    人是環境的動物，性情的形成，很大程度受著環境的影響。北方苦 寒之地，人民與大自然的鬥爭中，練就了頑強的鬥志，民風亦較陽剛。而南方氣候相對溫和，生存鬥爭沒有北方那樣的激烈，民風較陰柔。反 映在文學風格上，產自北方的詩經質樸、沉厚，而南方的楚辭則奇譎瑰 麗，多有玄思妙想。而反映在棋風上，則是南方陰柔，北方陽剛。北方棋手善於進攻，南方棋手善於防守。北方棋手喜歡排山倒海般的進攻，攻殺盤面激烈；而南方棋手則穩健沉著，不易猛進。北方棋手處於劣勢 時，會以進攻代防守；而南方棋手處於劣勢時，則力求和局。因此，南方有和棋大王（四大天王之一的李慶全，在1931年的百多局比賽棋中，從未負過，絕大多數以和棋終場），而北方則沒有。北方棋手在處於優勢時，會大刀闊斧地全力進攻以求勝；而南方棋手處於優勢時，卻會以 游鬥法，緩慢推進，在穩步中求勝。南方這種陰柔的棋風，其實較合象 棋的精神，南方棋風較北方為盛，並非無因。

    從棋風來看，南方人與北方人的性情有著明顯的差異，南方人較含蓄、靈動；北方人較爽朗、明快。當然，這是大體而分，未可一概而論。 網絡資訊流通後，棋手很容易就看到全國高手的對局，亦有機會與各地 的棋手對弈，在相互影響下，南北棋風的界線模糊了，但代表人物的棋風，除了胡榮華外，大體上依然南北分明。胡榮華憑著深厚的造詣，可 以隨時改變棋風，需要游鬥時可以游鬥，需要凌属時可以凌属，是一個 最不受地域影響、最全面的棋手。

    談到棋風，象棋電腦軟件其實亦有別具一格的下棋風格。對擅長游鬥的棋手來說，當他遇到沒有勝算把握，但又略為上風的局面時，他就 會選擇改變，讓自己和對手都有一個重新再來的空間，就像再來一次開 局_樣。但當軟件走到這類局面時，由於設計上的限制，即使稍為上風，軟件亦會選擇和棋終場，因此，跟軟件下棋，和棋的機會會較高。不作 冒險之舉，也算是象棋電腦軟件的獨特風格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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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       15、再沒有新大陸了

    甚麼東西是最讓香港人_致認同的？答案是：老火湯。它幾乎可以說是香港人身份認同的象徵〇忙的時候，飯可以不在家裡吃，但回到家後， 怎樣也得喝碗老火湯。慈母對子女的憐愛，妻子對丈夫的關懷，都由_ 碗老火湯去代為述說了。老火湯，是人與時間協作而成的產物，象徵著天長地久的恩情；回家喝湯，這個約定俗成的傳統，幾乎已經成了_個 神聖的儀式了。

    喝老火湯這種傳統，香港人珍而重之，但對初到貴境的外省人來說，實在不怎麼欣賞。港人也很不明白，同是中國人，這些外省人喝起老火 湯來，怎麼就跟外國人的感覺_樣。一碗老火湯，透露了南北文化的差 距。因著地理和氣候的不同，即使是同_國家裡，南北、東西都有著不同的文化特徵。

    時代變了，香港人的老火湯不再是用柴火去燒，而是用電力、石油汽、煤氣去燒煮的了；煮湯的器皿，可以是傳統的瓦煲，也可以是不鏽綱煲、 真空煲這些科技的產物，但無論怎樣變，用老火烹調而成這_點，卻是 不變的。科技的確改變了老火湯的燃料及烹調器皿，但老火的特質，卻是不變的，形式可變，內涵卻不變。

    老火湯與中國象棋，同樣是古老的東西，香港人對老火湯不離不棄，中國人對中國象棋也是剪不斷的。老火湯成功地現代化了，中國象棋呢？香港人喝老火湯的習俗承傳自廣州，廣州又有棋城的稱譽，甚麼時 候，中國象棋可以像老火湯_樣，成功地現代化起來呢丨甚麼時候，中國人對中國象棋這門古老的藝術，會稍作眷顧，不再讓它像野花似的自 生自滅呢丨

    中國是一個古老的大國，我們承繼了祖先豐厚的文化遺產，但亦肩負了不少文化包袱，因此，要與時並進，緊隨現代化的步伐，就像_股不 可抵擋的洪流，衝撃著每個中國人的心。然而，就在這個現代化的過程 中，對現代化的理解的偏差，往往會讓現代化走了條不適當的路。對現代化的理解，幾乎就等同西化，而西化又等同美國化。美國是_個移民 國家，立國不過是二百多年，立國精神與中國完全不同，把美國的東西 盲目地移植過來，初到貴境的東西，只怕會跟人_樣的水土不服。

    美國的先民告別了自己的家園，在一個完全新的國度展開新生活，1 切重新開始，重新開創，無須再對舊有的東西作出修修補補。但對仍然 留守在中國大陸這塊故土上的中國人來說，文化的根仍然在這塊大地之 上，要連根拔起，只會令元氣大傷。既然割捨不了，能夠做的，就只是修修補補的工作。畢竟，陶淵明的桃花源已經找不到了，這世上再沒有 新大陸了。

    中國象棋是祖先給我們留下的寳貴遺產，對這份珍貴的禮物，怎樣的去修補它，讓它與時並進，再現昔日的光輝，是當代中國人不可推卸的責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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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6、我是這樣踏入棋途的

    西方的國際象棋已經國際化，把中國象棋帶出國門，希望她能像國際象棋1樣的流行於全世界，這1直是眾多象棋界人士的心願，也是世 界象棋聯合會的使命所在。

    在把中國象棋向外國人介紹之前，也許應先看看我們中國人是怎樣喜歡中國象棋的。與國際象棋相比，中國象棋更細腻、綿密，她的帥士 不出九宮、象不過河、拐馬腳、壓象田、砲吃子要有砲台等規則，如棉 裡藏針般，讓子力的推進迴環曲折，就像中國園林的曲徑通幽之美，而中國象棋愛好者享受的，就是這種尋幽探勝的樂趣。

    人是環境的動物，中國象棋是中國文化的載體之一，與我們的文化是血脈相連的。作為中國人，我們都有著相同的民族性，很自然的，我 們的性情與中國象棋的特質相近。性之所趨下，中國人喜歡中國象棋， 也是理所當然的。

    輸出中國象棋的時候，其實也是把我們的民族性、中國的文化_同輸出去。不像中國菜，象棋是思想性甚強的東西，參與者必須性情的趨 向相近，才能樂在其中。到底有多少外國人，與我們的民族性趨近的呢？ 在推行中國象棋國際化時，這是要好好考慮的。

    香港是一個國際大都會，一向華洋雜處，我在香港出生和成長，自小就有機會接觸中國象棋與國際象棋，而令我著迷的，是中國象棋。因為我與國際象棋的思維趨向格格不入，因此，雖然它是流行世界的棋種，我還是選上了土產的中國象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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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     三、野花開遍 (中國象棋的草根性)

   17、 走入尋常百姓家的國粹‍‍

中國象棋和圍棋都是中國土產棋類，但在思維方式上，走的卻是截然不同的路。就像哲學上的儒家和道家，一個積極進取，講的是此時此 刻的當下，_個著意抽離，要「跳出三界外，不在五行中」，它們是這 樣的南轅北轍，但又在中國文化中這樣的和諧共存。儒家和道家的並行，就像人要靠兩條腿前進，缺一不可。中國象棋和圍棋也一樣，就因 著它們思維方向不一樣，滿足了不同階層的需求，並行不悖，各自在中 國文化中佔_席位，大放異彩。

    圍棋承傳的，是道家的精神。道家講陰陽，圍棋講虛實。圍棋虛中 有實，實中有虛，就如道家太極圖內的陰中有陽，陽中有陰一樣。即使在某地中佔優，並不表示可以在全局中得優勢，假作真時真亦假，在假 假真真中，未到終局，難以言勝。如同宇宙的精微奧妙，圍棋在混沌中 暗藏規律，既模糊、又精確，棋手在模糊與精確間游走，在恍兮忽兮中求那一點靈光乍現。然而這種近似玄學的追求，對於胼手胝足，餐搵餐 食的普羅大眾來說，實在距離太遠了。

    相較於圍棋，象棋以精準、明快為主。一步好棋，其中暗藏之殺機， 可以在頃刻間如星火之燎原，取得決定性的優勢。同樣的，「_子錯，滿盤皆落索」，_步錯著，就可能引致敗局。勝與負，圍棋可以千迴百 轉，而象棋則難有迴環的餘地。臝就臝、輸就輸，無法力挽狂瀾，就俯首稱臣，重新擺棋，再來新的一局，新的希望。

    同樣是國之精粹，圍棋與中國象棋有著完全不同的形象。圍棋，因 著它的特質，在上層社會中得寵；而象棋，也因著它的特質，走進了尋常百姓家中，是普羅大眾的精神甜點。「昔日王謝堂前燕，飛入尋常百 姓家」，自從詩人的感嘆之後，經歷了幾許朝代的更替，圍棋這隻王謝 堂前燕，卻至今仍未能進入尋常百姓之家。未能雅俗共賞，這是圍棋的限制，但亦使它因此而顯得格外驕矜。曾因創出「中國流」而名動中外 的圍棋高手陳祖德先生在他的自傳《起越自我一我的黑白世界》中，對 象棋有這樣的看法：「象棋人口比圍棋人口還多，但愛好者不如圍棋」，這樣的1句判語，出自1位曾任中國棋院院長多年，掌管三棋的圍棋手 口中，圍棋地位長期被高抬，也是理必固然。

    象棋，來自草根，千百年的民間智慧，構築了象棋世界的巍峨殿宇， 士人學者，漁父樵夫，皆能徜徉其中，拾級而上，登堂入室。雅俗共賞是它的優點，但亦因此而缺乏嬌貴之氣。它的優點，在上層社會眼中， 反倒成了缺點。圍棋與象棋的不同，就像高爾夫球與乒乓球_樣的分別 一樣，每家學校都有一張乒乓球桌，但有那一家學校會有一個高爾夫球場的？

    乒乓球走進了尋常學校，親近每一個學子；象棋走進了尋常百姓 家，結結實實的充實了老百姓的精神生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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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    18、個性與群性的平衡

    象棋是一個個性與群性結合的世界；圍棋是一個只有群性，而無個 性的黑白世界。象棋的棋子都各有軍階，圍棋的棋子除了黑白，還是黑白，全都面目模糊。

    要作類比的話，圍棋較接近政治，象棋則較接近軍事。政治方面， 帝王最怕的是兵變，「衝冠一怒為紅顏」，「陳橋兵變，黃袍加身」，這等因兵變而失國的事，並不罕見，因此，岳飛怎樣的精忠報國，還是要受 到猜疑，因為「撼山易，撼岳家軍難」，對帝王來說，最好是兵不知將， 將不知兵，那就不會有奪權的危機。軍事方面，兵凶戰危，領軍最怕的是軍心渙散，最重要是臝得軍心，「這頭顱，賣與識貨的」，1方懂得收 買，1方願意賣命，軍隊才會有得勝的機會。

    帝王遠離群眾，黎民百姓，盡皆面目模糊；而將軍則身先士卒，同 生死，共患難，榮辱與共。對帝王來說，傷亡的軍兵，只是一個數字而已，最重要的是國不要亡，皇位得保；對將領來說，戰死沙場的，都是 與自己一同出生入死的同袍。對黎民百姓來說，「可憐無定河邊骨，猶 是深閨夢裡人」，死的是_個個獨立的個體，是1個個有血有肉、有父母妻兒的人，那可是切膚之痛丨「哀哀蒸民，誰無父母，提攜捧負，畏 其不壽；誰無兄弟，如足如手。生者何恩？殺之何疚？」戰士的死，不 是死於罪疚，是死於他只是面目模糊的蟻民1個。

    象棋的整隊兵馬是一個團隊，是一個完整的組織，一開始就有齊各 種子力，是由多至少，逐漸消耗；而圍棋則由無到有，由少到多，不斷地擴張。在棋局中，象棋損失的，是一隻隻有獨特功能，少一隻就沒一 隻的棋子；而圍棋損失的，都是千篇一律、埋沒在群體裡的棋子，多大 的損失，也只不過是一個數字而已。象棋的個體為整體而犧牲，擁有個別特性的同時，亦具有群性；而圍棋的棋子則只有群性而沒有個性。

    圍棋棋子的面目模糊，有點「君子遠庖廚」的味道。本來，要吃肉， 就得要殺戮，若遠離了庖廚，則既可享受到肉的滋味，又可以不用殺戮，因此，君子要吃肉，都是假手於非君子去做的。然而，「我不殺伯仁， 伯仁為我而死」，要吃肉，就是要與殺戮扯上關係。平民百姓不能遠離 庖廚，那怎樣去面對殺戮呢？他們就會在殺雞的同時，口中唸唸有辭的說：「扁毛畜牲，不殺不生，不要怪我，只怪老天爺好生」，桌上的佳餚， 無論是假手於人，還是親自操刀，始終是要經過殺戮的。

    圍棋，培養得天下的胸懷。要得天下，必須高瞻遠觸，抽離於眼前 的人與事，不受感情的干擾。然而，孟子卻勸導國君在治國時，要把感情放進去，要以「以不忍人之心，行不忍人之政」。如果君子都遠離了 庖廚，遠離了戰場的話，那就不需要面對殺戮了，就不須行不忍人之政 了。「君子遠庖廚」，就如聖經中彼拉多的洗手，把殺耶穌的罪名，歸究到群眾的身上一樣。孟子主張「民為貴，社稷次之，君為輕」，如果民眾都是面目模糊的話，他們又怎能貴重得起呢丨講大局，就像商業機構 以營利的大局為重，裁員時，是不會把感情放進去的，決定裁員的董事局成員，是接觸不到被裁撤的員工的，列出的名單，也只是一個數字而 已，所有被裁的員工，也都只是一群面目模糊的人而已，就跟圍棋的棋 子一樣。

    人不能離群獨居，處身於人群中，必須合群，才能在社會立足。但 作為一個獨立個體，又必然有獨立的個性，個性與群性之間，有先天的衝突，必須把它們協調好，人才能夠身心健康。中國傳統以家族為本位， 百行以孝為先，個人往往淹沒在家庭的責任中；移孝作忠，忠君報國， 克盡了人子、人臣的責任的同時，往往忘了我是誰。現代強調個性解放，就是對傳統的偏差作出的調整，在著重群性的發展時，也尊重個性。象 棋的棋子各有不同的軍階，不同的功能，不同的走子方法，但行動時， 全都以一個目標為本，個性與群性都得到很好的平衡，切合現代個性解放的精神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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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     20、孤身我獨行

    中國象棋的棋王是孤單的君王，而國際象棋的棋王則是有良臣輔弼 的帝主。對弈，本來就是孤獨的遊戲，1上賽場，就只有單打獨鬥。不 過，國際象棋棋王的孤單，_離開賽場就結束了；而中國象棋棋王的孤 單，是持續到整個職業生涯的。愈處於顛峰，就愈是形單隻影。

    在國外，每一個國際象棋的世界冠軍，都有一個作戰團隊作為支持 的，他的教練不但充任軍師的角色，還是處理雜務的經理人，而助手則 幫助他搜集資料，分析對手，解拆棋局，在集思廣益下，棋手在制定戰 略時，會更有把握。

    由於國情不同，中國專業棋手都是吃公家糧的，與國際象棋走市場 的路完全不同。在不同的制度下，中國棋手就註定了要孤身走我路了。 同樣是職業棋手，國際象棋手的教練受聘於棋手，是棋手的僱員，雙方 是賓主關係；而中國象棋手的教練則受聘於棋隊，是棋手的上司，兩者 是上司與下屬的關係。中國象棋教練在頗大程度上主宰棋手的職業生 涯；國際象棋教練只是一個軍師、經理人的角色，只能對棋手提供意見， 但卻不能主宰棋手的命運。中國棋手能否獲選拔進入象棋隊受訓，教練 有頗大的決定權；入了隊之後，能否長留隊中，也主要由教練決定；即 使能長留隊中，是否有好的機會出賽，也要看教練的意願。中國象棋隊 的教練是對整個棋隊負責，以整個隊的利益為依歸，而不是以個別棋手作依歸。在以隊的利益為大前提下，個別棋手的利益就不是考慮的重點 了，而棋手的發揮亦會因而有所限制。

    更殘酷的是，由於吃的是公家糧，中國象棋隊的名額有限，每隔_ 段時間，就要淘汰部份舊隊員，讓年幼的棋手入隊來補充新血。一被淘 汰出隊，棋手的職業生涯就會大受打撃。本來，隊友都是在年幼時入隊， _同起居、一同受訓，彼此應該有著兄弟姐妹般的情誼，但基於制度的 因素，隊友之間就成了朝夕相對的敵人。不單要與外隊相爭，還要在自 己的隊中爭出線、爭生存的空間。在這種情況下，有那1個棋手會真誠 地與隊友分享自己的研究心得呢丨

    國際象棋棋王賽事的獎金豐厚，動輒數以百萬美金計，頂尖棋手的 待遇優渥，因此，他們就有餘力去聘用教練及助手。中國象棋只有幾個 特級大師賽的獎金稍高，但頂多也不過是十五萬美元，與國際象棋賽事 的獎金相比，簡直不能相提並論。由於獎金不豐厚，沒有足夠的誘因， 讓頂尖的中國象棋手聘用私人教練及助手。再者，由於中國象棋手的職 業生涯很長，就像胡榮華，十五歲時得全國冠軍，震驚天下；到年近花 甲之時，又再奪一次冠軍，真是老兵不死。除非逼不得已，優秀的棋手 一般都不會甘願當教練或助手，與其給別人抬轎子，為甚麼不自己來坐 轎子呢丨因此，中國象棋手要找私人教練及助手，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。

    國際象棋在發達國家已經流行多時，會較易籌得豐厚獎金；而中國現時還是發展中國家，距離小康還有好一段路要走。看來，中國象棋的棋王，還要繼續地孤單下去呢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