转陈灵辉：《為中國象棋把脈》（连载）

陶山老妖

      20、孤身我獨行

    中國象棋的棋王是孤單的君王，而國際象棋的棋王則是有良臣輔弼 的帝主。對弈，本來就是孤獨的遊戲，1上賽場，就只有單打獨鬥。不 過，國際象棋棋王的孤單，_離開賽場就結束了；而中國象棋棋王的孤 單，是持續到整個職業生涯的。愈處於顛峰，就愈是形單隻影。

    在國外，每一個國際象棋的世界冠軍，都有一個作戰團隊作為支持 的，他的教練不但充任軍師的角色，還是處理雜務的經理人，而助手則 幫助他搜集資料，分析對手，解拆棋局，在集思廣益下，棋手在制定戰 略時，會更有把握。

    由於國情不同，中國專業棋手都是吃公家糧的，與國際象棋走市場 的路完全不同。在不同的制度下，中國棋手就註定了要孤身走我路了。 同樣是職業棋手，國際象棋手的教練受聘於棋手，是棋手的僱員，雙方 是賓主關係；而中國象棋手的教練則受聘於棋隊，是棋手的上司，兩者 是上司與下屬的關係。中國象棋教練在頗大程度上主宰棋手的職業生 涯；國際象棋教練只是一個軍師、經理人的角色，只能對棋手提供意見， 但卻不能主宰棋手的命運。中國棋手能否獲選拔進入象棋隊受訓，教練 有頗大的決定權；入了隊之後，能否長留隊中，也主要由教練決定；即 使能長留隊中，是否有好的機會出賽，也要看教練的意願。中國象棋隊 的教練是對整個棋隊負責，以整個隊的利益為依歸，而不是以個別棋手作依歸。在以隊的利益為大前提下，個別棋手的利益就不是考慮的重點 了，而棋手的發揮亦會因而有所限制。

    更殘酷的是，由於吃的是公家糧，中國象棋隊的名額有限，每隔_ 段時間，就要淘汰部份舊隊員，讓年幼的棋手入隊來補充新血。一被淘 汰出隊，棋手的職業生涯就會大受打撃。本來，隊友都是在年幼時入隊， _同起居、一同受訓，彼此應該有著兄弟姐妹般的情誼，但基於制度的 因素，隊友之間就成了朝夕相對的敵人。不單要與外隊相爭，還要在自 己的隊中爭出線、爭生存的空間。在這種情況下，有那1個棋手會真誠 地與隊友分享自己的研究心得呢丨

    國際象棋棋王賽事的獎金豐厚，動輒數以百萬美金計，頂尖棋手的 待遇優渥，因此，他們就有餘力去聘用教練及助手。中國象棋只有幾個 特級大師賽的獎金稍高，但頂多也不過是十五萬美元，與國際象棋賽事 的獎金相比，簡直不能相提並論。由於獎金不豐厚，沒有足夠的誘因， 讓頂尖的中國象棋手聘用私人教練及助手。再者，由於中國象棋手的職 業生涯很長，就像胡榮華，十五歲時得全國冠軍，震驚天下；到年近花 甲之時，又再奪一次冠軍，真是老兵不死。除非逼不得已，優秀的棋手 一般都不會甘願當教練或助手，與其給別人抬轎子，為甚麼不自己來坐 轎子呢丨因此，中國象棋手要找私人教練及助手，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。

    國際象棋在發達國家已經流行多時，會較易籌得豐厚獎金；而中國現時還是發展中國家，距離小康還有好一段路要走。看來，中國象棋的棋王，還要繼續地孤單下去呢！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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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1、入錯行的大師

    「男怕入錯行，女怕嫁錯郎」，在1個頭腦發熱的社會裡，選擇以 中國象棋為業的江湖棋人，難免會有入錯行之嘆。因為江湖棋人是社會 的邊緣人，跟只看重功名利祿的社會主調格格不入。

中國是一個重視孝道的國家，孝道最大的展現，是「揚名聲，顯父 母」，而金榜提名，則是每個讀書家庭的夢。書讀得好，不但可以報效 國家，「為生民立命，為萬世開太平」，最重要的，是可以讓父母得以彰 顯。時代雖然變了，但中國人重孝道的精神並未有變，金榜提名，依然 是今日中國人的夢，就像今日的美國夢一樣。

    中國的科舉考試是一個公平的制度，讓每個讀書人都有機會踏足權 力的階梯，登上社會的最上層。從范進中舉時突然瘋了的故事，可以看 到中國人對讀書改造命運執著。「十年窗下無人問，_舉成名天下知」 的心態，至今仍然深藏在中國人的心中。每年香港會考放榜之日，就是 狀元誕生之時，在傳媒爭相追訪這些狀元的同時，他們的父母當然也就 大得彰顯了。因此，時代雖然變了，但「萬般皆下品，惟有讀書高」的 心態，卻絲毫未變。

    書讀得好，帶來的好處實在太多了。讀書最重要的功能，是社會地 位的象徵。_個社會，總有_些事物是用來_個人的代表身份地位的。 美國人以拓荒者的精神，尊崇有創業能力的人，他們以能賺多少錢來判斷一個人的價值，因此，他們最崇拜像比爾蓋茨這類白手興家的億萬富 豪；歐洲1向以爵位代表1個人的身份，這種貴族的心態，至於仍銘刻 在歐洲人的心版裡。中國人以世家來代表身份，然而，世家不是單純靠 血脈就能維繫的，它還要憑藉考試的，考不到功名，富而不貴，並不受 到多大的敬重。因此，雖然科舉考試取消了近百年，但它還是以各種不 同的形式，在中國大地重現。只要把書讀好，這世間想要得到的，幾乎 都可得到，「_登龍門，聲價十倍」的想法，依然盤旋在今日中國人的 腦海中。

    中國是_個歷史大國，_向重視歷史的記錄，所謂「人死留名，雁 過留聲」，人都怕被時間所淹沒，總希望在歷史的長河中，留下縱跡。 連平民百姓都希望得到子孫的記念，所謂「不孝有三，無後為大」，中 國人把繼後香燈看得那麼重，其實也帶有期望不朽的成份。士人學者對 不朽的要求則更高，不單要受子孫記念，還要受到後世的景仰。希望自 己能憑藉讀書而在歷史上不朽。曹丕說過：「文章，經國之大業，不朽 之盛事。」而曹丕之能夠名留千古，也是因為他的文章。

    士農工商等行業中，雖然說工字不出頭，「無奸不商」的說法對商 人不怎麼尊重，但畢竟在社會上也有一個固定的身份，而江湖藝人則是 社會的邊緣人。很不幸的，職業棋手，就是這類邊緣人。除了極少數吃 國家俸祿的專業棋手外，絕大部份的職業棋手，都是在江湖賣藝討生活的。專業棋手可以「學成文武藝，賣與帝王家」，而江湖棋人就只能在 民間賣藝。傳統中國人向來瞧不起賣藝的人，一向以娼優並稱，在讀書 人的心中，怎樣出色的藝人，也不過是戲子一個。時代變了，但中國人 對讀書以外的技藝，也還擺脫不了雕蟲小技的看法。

    畫家未成名時，會潦倒落泊，但只要稍有名氣，畫作有人願意出個 好價錢，畫家就可以告別捱窮的日子了。但對以中國象棋為業的江湖棋 人來說，即使出了大名，依然無法擺脫貧窮的命運。就以香港這個國際 金融中心為例吧，即使是全港個人錦標賽的冠軍，也只能得到港幣六千 元的獎金。香港一般領取綜合援助的四口之家，每個月也可以得到政府 近萬元的資助；而_個全港象棋冠軍，卻只得到六千元的獎金。由此可 以看到，香港這個中國人的社會，是怎樣看待象棋這門技藝的。
    不是棋痴，不會以弈棋為業；沒有才華，也不能以弈棋為業。以棋 人的才智，居然選擇了朝不保夕的棋人生涯，可以看到他們對棋是如何 的痴迷，對中國傳統文化是如何的熱愛。全世界的中國象棋特級大師總 共也不起過40個，而香港就佔2個，國際象棋的高手可以靠獎金過活， 而香港的中國象棋特級大師，拿了個年度冠軍，也不過是港幣六千元。 試問香港有那一個人可以靠六千元來度過_整年的？就像當日孟嘗君 的食客馮驩所說的：「長鋏歸來乎，無以為家。」馮驩有幸，可以得到 孟嘗君的賞識，今日的孟嘗君在那裡呢？棋手落泊江湖，是無可奈何的事，賣藝的江湖棋人，有誰會瞧得起呢？傳統文化，就像清風明月，是 不值一錢的。

    會考考得好，_眾大學爭相撥出數以十萬計的獎學金，去吸引這些 尖子去選讀他們的大學。會考狀元意氣風發，象棋狀元斯人獨僬悴。書 讀得好，財源滾滾；棋下得好，仍舊阮囊羞澀。

    香港的現象，只是冰山1角而已，中國大地，還有不少這些入錯行 的象棋大師。這是中國象棋大師的命途，也是中國象棋的命途。時也、 命也，為之奈何丨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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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2、紛亂後的寧定

    「加里啊丨國際象棋是高貴的遊戲。」國際象棋冠軍卡斯柏羅夫在 他的自傳《棋與人生》中，對自己作了這樣的勉勵。

    世上的遊戲花樣繁多，但高級的智力遊戲卻不多，在世界三大棋類 中，中國流通了兩大類：圍棋和中國象棋。圍棋獨佔了上層社會，留下 了中國象棋給廣大的基層民眾。同樣是高貴的遊戲，圍棋手與中國象棋 手的待遇卻天差地別，一個尊貴、一個卑微。中國象棋高手就像李白一 樣，是天上的謫仙人。被貶下凡塵的仙人_樣要為五斗米折腰。李白說 「安能摧眉折腰事權貴，使我不得開心顏」時，是何等的豪氣干雲，但 轉過頭來，這位謫仙人還不是_樣要寫：「生不願封萬戶侯，但願_識 韓荊州」來自薦求職。_落凡塵，高貴就會蒙塵。中國象棋，是蒙了塵 的高貴遊戲。

_    個國家的文化高低，是要看這個國家的人如何看待自己的固有的 文化。沒有根，人是浮淺的，根深才能葉茂。中國人用同_速度去學習 新事物與丟棄舊文化，就如攪混了的河水_樣，浮躁難安。看_個國家 的國民質素的高低，不是單看國民收入，還要看他們是否懂得享受休 閒。休閒不是歐洲七國十天團的緊迫旅遊，也不是暴發戶式的附庸風

雅。休閒的先決條件是要有閒情，像蘇軾所說的「何夜無月，何處無竹柏，但少閒人如吾兩人矣丨」有閒情，才會有「陽春召我以煙景，大塊 假我以文章」的體悟。在一個離不開炫耀式消費的國度，求休閒，是緣 木求魚；與日夜奔忙的暴發戶講休閒，是對牛彈琴。

    品味，是要培養的。日日為口奔馳，朝不保夕的貧苦大眾，只求滿 足生存的基本要求，根本就談不上品味。然而，過猶不及，爭分奪秒地 拼命賺錢，盡情消費，在賺錢與消費間停不下來的，茫然地奔忙，也談 不上品味。當人開始意識到，除了用錢可以買到享受外，「閒敲棋子落 燈花」的寧定也是_種享受；除了被電腦螢屏的股市走勢圖吸引外，還 被「江上之清風，山間之明月」所吸引。這個時候，就可以談品味了； 到時，中國象棋這種高貴的遊戲就不再蒙塵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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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3、輸得有價值

    —局棋，大致可以分為開、中、殘三個階段。

    開局時，志滿自得，這個世界就是我的，勝利就在前面（當然囉， 誰會在開局時就打算輸掉比賽的？）可以隨意地調兵遣將，權力感可以 充分體現。這一邊的天地是我的，那些車馬砲士象兵全都要聽我的差 遣；你那一邊的天地，也快將是我的，得天下，只是時間問題而已。然 而，好時光總是持續不久的，當棋逢敵手時，不多久，就會發覺，計謀 是會被被識穿的，前進是會受重重阻礙的，原來橫在前面的，不是康莊 大道，而是1條條的九曲橋，稍一不慎，就會掉到河裡去的。

    這個時候，就踏入中局的苦思階段了。開局時那種天下就在我掌中 的氣概，已經換作了「雲橫秦嶺家何在，雪擁藍關馬不前」的感嘆了。 經過了連番苦戰，再下去就踏入了殘局階段了。戰略成功的話，這是個 收成期，戰略失敗的話，前無去路，後有深淵，那就是敵方的收成期了。 到這個時候，終於明白項羽那種「時不利兮雕不逝，雕不逝兮可奈何， 虞兮虞兮奈若何丨」的無奈了。

    局終人散，輸棋的慘痛，卻緊隨著不捨，錯著不斷地在腦海呈現， 揮之不去。開局時愈是志滿自得，局終時就愈是懊惱難熬。這種痛苦， 是每1個棋手都曾經歷過的。不過，心理質素好的，很快就會調適過來， 坦然接受勝敗乃兵家常事，輸棋，就當成是交了一次學費算了。在痛定思痛下，覆盤時會客觀地檢討失敗的原因，這樣就可以避免下1次再犯同樣的錯誤。心理質素不好的，就不容易平心靜氣地探討為甚麼會失 敗，這樣的話，就難以避免重覆犯錯。

    棋手相比較的，不單是棋力的高低，還有心理質素的高低。定了輸 臝，並不表示棋局終結了。在整局棋中，勝方未必無錯著，敗方亦未必 無佳著，只有在充分拆解下，棋局才算是完滿結束。勝方縱然臝了，還 要知道為甚麼自己會臝，那才算是真正臝；敗方雖然輸了，還要知道自 己為甚麼會輸，那才輸得有價值。

    下棋有益於心理建設，就在於覆盤這一環節。覆盤時，必須要面對 自己的過失。臝與輸是當前的事實，就像自然科學的嚴謹，好棋與壞棋 自有其客觀的標準，行了著壞棋，棋手不得不承認。勇於認錯，是絕大 多數人都難以做到的，拆局的訓練，可以逼使人慣於面對自己的過錯， 是很好的心理訓練。

    與國際象棋相比較，在民間，中國象棋正規的訓練班不多，1般棋 手覆盤的訓練不足，心理質素也就因而得不到有效地提昇。心理建設， 是_項龐大的工程，嚴謹的訓練，必須從幼年時期就開始。但很可惜， 由於中國象棋的草根性，一般棋手都沒有這樣的幸運，可以得到適切的 心理訓練，他們就像野地裡的花，在棋國裡自生自滅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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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4、象棋的普及

    人的生活，除了工作以外，就是休息。休息中，睡眠佔八小時，若 工作也是八小時的話，其餘就有八小時是休閒的了。休閒佔了人生清醒 時間的一半，所以，如何適當地去運用它，實在甚為重要。若是運用得 宜，則可鬆弛身心，令生活更充實寫意，但若運用不得宜，則會令生活 空虛、無聊。因此，提倡健康的休閒活動的重要性，實不下於促進經濟、 改善環境的大事之上。

    「詩畫琴棋酒煙花，當年件件不離它，如今七事倶已變，柴米油鹽 醬醋茶。」除非真的生活逼人，有誰不願休閒渡日呢？雖然說，人可以 從工作中得到樂趣，但有趣味的工作畢竟不多，對於工作沉悶的大多數 人，消閒活動甚為重要。棋類活動能使人有奮鬥心、促進思考力，實在 是消閒妙品。

    象棋的發展源遠流長，它含蓄、深遠，但又平易近人，因而在民間 十分普及。它能吸引一般的民眾，原因如下：

    象棋每局所花的時間，遠比圍棋為短：1局圍棋通常要花四、五個

小時，而象棋1、二個小時已經大致足夠。適合勞苦大眾在工餘玩
樂。

    棋具簡單：圍棋棋子數以百計，而象棋棋子僅32隻，攜帶方便。

棋盤亦十分簡單，在公園、街角，車船上、燈柱下，隨時把棋紙1 攤，就可以擺下陣勢，橫車躍馬。
    下棋是靜態活動：_般勞苦大眾的工作大都虛耗體力，在一天辛勞 工作後，多不願再作虛耗體力的活動，靜坐不動的象棋遊戲，是十 分適合的消閒活動。

易有成就感：對低下層的勞工來說，他們大多難在工作中有成就感， 但下棋時，不論貧富、也無分階級，只以棋藝論英雄。棋界是一個 平等的世界，沒有人會因社會地位而受到壓抑。

     無須正規訓練：詩畫琴棋中，除了棋藝，要取得若干成就的話，全 都需要受正規的訓練。只有棋藝，可全憑天份自學成功，有利出身 貧寒的人。

    象棋既是藝術，又是競技性強的活動：排局如「蚯蚓降龍」、「七星 聚會」、「帶子入朝」、火燒連營」等，都是十分優美的佈局。象棋 奇詭變幻，愈深入，就愈感到深不可測，高手對陣，每_步著都講 求完美，這種對完美的追求，已達藝術的境界。此外，它又是競技 活動，輸臝立判，不同於其他藝術項目，難有完全客觀的評審標準。 人都喜歡與人比較，都有爭雄鬥勝的心，但處身社會低下層的人， 不能像上層社會的人一樣，有遼闊的空間可以舒展，而下棋可以讓 這種植根於人性深處的東西，得到很好的釋放。

    象棋有這樣好的社會功能，但社會卻沒有給予適度的重視，未有 如其他康體活動般投放大量的資源去扶助；因此，一般民眾也視之為 雕蟲小技，象棋手的社會地位亦因而低下。理學大家王陽明幼年時很 喜歡下棋，但他的母親卻很反對，把他的象棋全丟到河裡去，看著掉 進的河裡的棋子，他作了首哭棋詩去哀悼：「象棋終日樂悠悠，苦被 嚴親一日丟，兵卒墮河皆不救，將軍溺水一齊休，馬行千里隨波去， 象入三川逐浪流，炮響_聲天地震，忽然驚起臥龍悠。」幾百年過去 了，象棋依然普及，依然_代_代的吸引著靈明的小腦袋。不知道現 在還有沒有做母親的，會把孩子的象棋丟進河裡去，不過，無論丟掉 了多少棋子，象棋依然長在普羅大眾的心中，可以磨損，但不會磨滅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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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5、象棋與博彩

    琴棋書畫這四種傳統藝術中，只有棋藝是含有競技成份的，也只有 棋藝是無法附庸風雅的，因此，棋藝也就是最難賣錢的。

    花開時，若沒有人欣賞，那它就是「寂寞無人空自開」了。藝術作 品如果沒有人欣賞，那還有甚麼價值？藝術活動，是要創作者與欣賞者 共同協作，才能進行的。因此，做一個藝術欣賞者，也自有他的價值。 不過，藝術家要通過考驗才能取得認同，而藝術欣賞者則不需要考試。 只要有錢，不管會不會欣賞，任何人都可以用最高的價錢，去買音樂會 的門券，去聽名演奏家的演奏；只要有錢，不管會不會欣賞，任何人都 可以用最高的價錢，去投_幅拍賣的名畫，然後把它高掛在廳堂中，為 家居添_點藝術氣息。更進_步的話，還可以保值，甚至賺錢呢丨 只要藝術有價，藝術家就不會窮了，然而，藝術有價，棋藝除外。 無論怎樣精采的對局，怎樣有創意的著法，都是沒有版權的，棋人的知 識產權，是無從保護的。棋評家可以靠評棋來賺錢，棋人卻不能靠出賣 他的棋譜來賺錢。誰會在拍賣會中拍賣一個精采的對局記錄呢丨那一個 棋迷會去把一個名局的棋譜裝裱起來，掛在廳堂中日夕欣賞的？

    棋人錢途缺缺的另一個主要原因，是棋藝這門藝術，含有很強的競 技成份。「文無第一，武無第二」，棋迷既是欣賞者，又是對弈者，與棋 人一對弈，高下立見，多少錢也買不到棋力。誰願意又花錢，又輸棋的？

單純的棋藝難以賣錢，棋人生計無著，只得以賭棋為生了。

    象棋活動，大致分三類：1類是觀賞性的，只作壁上觀，欣賞高手 的棋藝；1類是競技性的，親身參與博弈；而另_類則是博彩性的，把 象棋當成博彩的遊戲。象棋的博彩主要分為三種形式：

    棋手與棋客間之博彩：棋手以棋謀生，棋藝水平一般都會與棋 客有相當大的距離。為了拉近距離，就會有讓子的情況出現。 但到底要讓多少？_步？兩步？單馬？雙馬？棋手當然想少 讓，而棋客當然想棋手多讓。一個人能否能以棋謀生，棋藝水 平當然重要，他心中的秤是否準確，才是決定性的關鍵。在非 比賽的場合，由於有金錢的刺激，有博彩成分的棋局的可觀性 通常會比較高。

    掛彩：職業棋手間，甚少對弈，因為大家都以棋為生，恐怕自 己精心研究的結果_旦曝光，就很容易被人借用，成了公共資 產。因此，為免其他棋手坐享其成，非到重大對弈，也不會輕 易動用這些秘技。但由於職業棋手棋藝水平高，對抗賽的觀賞 性甚高。因此，某些棋迷就會出高獎金，讓指定的兩名棋手作 對抗賽，勝者可奪得獎金。而有些情況則是，兩名棋手都各有 支持者，若棋手輸了則由支持者支付博彩金額，臝了則按協議

分配彩金。

    外圍博彩：這是觀棋者之間的博彩。當兩名棋力相當的棋手對

弈時，那一方勝出，需視乎兩棋手當時的狀態，棋路及風格是 否相剋而定。棋迷就以此作根據，去下判斷。遇有這種場合， _定吸引到很多觀棋者，熱鬧非常。

    中國人好賭，不單喜歡到賭場去賭，在日常生活中，有麼喜慶場合， 必定聚而賭之。眾多體育活動都可供博彩，就像賽馬和球賽，在香港都 是規範了的博彩活動。弈棋者慣於博彩，實不足為怪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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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      四、展望未來(待重頭收拾舊山河)

26、向國際化說不

    近年，中國象棋界把中國象棋國際化說得震天價響，說的人是這樣 的振振有辭，聽的人唯有默言不語。把土生土長的東西帶出國門，揚威 異域，是多麼的振奮人心，那一個炎黃子孫敢有異議呢丨然而，國際象 棋冠軍卡斯帕羅夫在《棋與人生》中，勸諭人們要永遠保持懷疑的心： 「思考一個故事為甚麼要被講述的原因，比我們從故事本身得到的要多 得多。」在激情之後，口號叫完了之後，是否也應探討一下：推動中國 象棋國際化，是理所當然的嗎？

    有史以來，中國都是天朝大國，周邊仰慕中華文明的國家，都會派 遣使者到來學習。國力強的時候，天威遠播，像唐朝天子就被稱為天可 汗，揚威異域。即使被外族入侵，在軍事上_敗塗地，連國都亡了，戰 勝者也會慢慢地被同化了。中國文化是大熔爐，即使是戰敗者的身份， 到頭來在文化上，還是臝得最後的勝利。

    倶往矣，中國人從來沒有像現在一樣，有著這麼嚴重的文化自卑 感，以至連優良的傳統文化，也沒有信心去自我認同。動輒談論國際化， 把傳統文化的價值，繫於外國人的認同。中國文化的價值，不需要國際 的認可；作為文化載體之一的中國象棋，它的價值，也不需要國際的認 可，十三億中國人的認同已經足夠了。把國際化叫得那麼響，只恐怕是 因為我們自己對中國象棋不認同、不重視，才會像夜行人吹口哨一樣，去拿國際來壯膽，非得要外國人首肯不可。

    有_段著名的禱詞：「上主啊丨求你賜我勇氣，讓我改變我能改變 的事；賜我忍耐，讓我接納我不能改變的事；賜我智慧，讓我能分辨這 二者。」作為西方文化載體之一的國際象棋，至今仍未能中國化，中國 象棋可以國際化嗎？我們有智慧去判斷嗎？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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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7、為中國象棋招魂

    同樣是文明古國，中國人費盡九牛二虎之力去拋棄傳統來現代化， 而印度人則費盡九牛二虎之力去保存傳統來現代化。自從「全盤西化」 的口號叫出了之後，中國的現代化，就定調在拋棄傳統之上。作為傳統 文化載體之_的中國象棋，當然亦難免被糟蹋的命運。然而，「無可奈 何花落去，似曾相識燕歸來」，中國象棋頑強的生命力，就像燒不盡的 野草一樣，始終生機不斷，_遇甘霖，就野花開遍了。

    自清末喪權辱國以來，我們對傳統文化，是這樣的引以為恥，以致 傳統文化花果飄零，非得外國人的認同，我們也羞於面對。然而，祖國 就像是我們的母親，怎樣老醜的母親，依然是我們的母親，無論怎樣去 否認，她依然是與我們血脈相連，就如避世的長平公主所說的「不認不 認還須認」。

    「剪不斷，理還亂」，對那些羞於認同，但又割不斷的傳統文化， 我們就去拉外國人的認同。對老祖宗傳下來的東西，必須要有外國人的 背書，沒有外國人的確認，我們就抬不起頭來。大國崛起，有人高叫「中 國可以說不」，只恐怕，我們中國人不但不敢說不，連說是也不敢。有 誰對中國象棋感到自豪的？有誰會宣稱：它就是好東西，不管有沒有外 國人說它是好東西，我也要說它是好東西？有誰對前人留下來的這一樣文化瑰寳，是心存感恩的？

    「何者是前身，浸向太虛尋故我；吾神原直道，敢生多事惑斯民」， 澳門哪廟這一句對聯，道出了亙古以來，人對存在的迷茫。對於中國 象棋的存在，我們中國人也同樣感到迷茫。我們就像《天蠶變》中的雲 飛楊「到處惶恐爭探問，問我是誰？」沒有外國人的認同，我們就不能 為自己定位。十三億之數，居然也不足以說一個是字。屈原落泊江湖，作楚辭《招魂》，招楚國之英魂。在歐風美雨的陰 霾下，我們這十三億人口的大國，國魂何在？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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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8、觀棋不語真辛苦

    「觀棋不語真君子，起手無回大丈夫」，這句常印在棋紙上的的話，相信是最為棋界公認的棋人守則了。這樣鄭重其事的印在棋紙上作提 醒，就因為多語和悔棋的人實在太多了。

    下棋是樂趣，輸了卻絕對不是樂趣，尤其在公眾場所輸棋，眾目睽睽下，還要裝出一副不在乎的樣子，實在沒有甚麼樂趣可言。因此，大 多數人在公眾場所（如公園），寧願觀棋，而不願下棋。

    下一局棋，由佈陣開始，1路至終局，其間牽涉策略的運用，精密 的計算，所謂「1子錯，滿盤皆落索」，在1步也不能走差的壓力下，時間的壓力下，整個過程都需要極度的專注，也極度的耗費體力。而旁 觀者則在完全沒有壓力的情況下觀棋，單純就當時的盤面來作分析，自 然容易想出「好」棋來，想出了「好」棋而不說出來，也實在太辛苦了。然而，1說出來，就對下棋者造成了干擾，不愉快的事情，就容易發生 了。

    在高層次的正式比賽中，觀眾有機會與棋手同步思考，偶爾想到一步「好」棋，而棋手走了一步「死棋」，就會不自覺地感到飄飄然，如 此妙著，怎可以不立即公開發表，公諸同好呢丨於是各種不同的見解， 就紛紛出籠了，這樣的你一言，我一語，愈講愈興奮的情況下，賽場就會喧嘩不堪，主辦單位下逐客令，也就振振有辭了。

    足球的世界盃賽事，是全球的盛事。1有比賽，香港的酒吧就會吸引了一大群球迷通宵達旦，不眠不休地追看電視轉播。難道球迷家中沒有電視嗎？為甚麼要聚在酒吧裡去看呢？目的就是要與志同道合的人 _起討論、一起歡呼、_起感嘆。球迷盡情歡樂，酒吧又有可觀的進帳， 賽事的主辦單位有可觀的轉播收益。中國象棋賽事，難道就不能從中得到一點啟發嗎？

    觀棋不語真辛苦，比下棋還要辛苦。怎樣照顧棋迷這種觀棋必語的心態，又能不干擾棋賽的進行，看來主辦棋賽的單位真要花點心思，才 能讓觀眾席上的棋迷可以盡享觀棋的樂趣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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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9、雲深不知處

    和棋的罪名是使棋賽沉悶，令棋迷失望；為了挽救象棋，吸引棋迷，在07年的全國團體賽的規例中，索性消滅了和棋，實行和棋黑勝制。 然而，這個美好的願望，卻因為賽場的門禁森嚴而失落了。

    為了讓各地棋迷都有機會觀賞棋賽，自2004年開始，全國甲組團 體聯賽改以主客場的方式，在各省市舉行，然而，大部份地區的賽場都是謝絕參觀的。在這些只有比賽員，沒有觀眾的棋賽中，棋迷只能望門 興嘆。為了吸引觀眾，花了一番心力去改變比賽地點、改變賽制，結果 正式比賽時，卻把觀眾通通都趕走了，原本良好的意願就這樣落空了，所花的心思，也就報廢了。向來辦比賽的人，都會以客為尊，只有象棋 比賽才會有此等趕客的奇景。

    的確，棋手是需要在安靜的環境中作賽的，棋迷的喧嘩會對棋手造成干擾。但是這種謝絕觀眾以求安寧的做法，就如同「斬腳趾避沙蟲」 一樣，怎能藉比賽來推廣棋運呢。

    若出於經濟的考慮，不能租借更大的場地，免費讓棋迷進場的話，也可以採用收取入場費的方式去籌集經費。能夠_睹棋王風采，欣賞_ 流的棋藝表演，棋迷又何吝腰間錢呢，相信願意購票入場的棋迷一定不 在小數。除了售賣入場券，出售對局記錄也是一個很好的開源方法，就像廣州的五羊盃賽事，只要在文化公園舉行，就會於賽事進行期間，出售上一輪的對局記錄。這樣，既可以讓棋迷先睹為快，又可以為主辦單 位帶來收入，幫補賽事的支出，實在是值得鼓勵的做法。由此可見，經 費的問題，只是事在人為而已。

    五羊盃一向是廣州棋壇的盛事，一向在文化公園舉行，記得有一年的五羊盃，是在廣州白雲賓館內進行的，本來是熱鬧非常的盛事，結果 卻靜悄悄地進行，棋迷都笑稱那是雲深不知處。雖然閉門謝客這種做法 令棋迷很失望，但「意見接受，做法照舊」，直到2007年的全國團體聯賽及個人錦標賽，依然是以場地所限為理由，只准特定的人士進場，棋 迷仍舊望門興嘆。

    不知甚麼時候，中國象棋的比賽場地，能夠撥開雲霧見青天呢？