季本涵：象棋“一棋两规”现象的思索

陶山老妖

象棋“一棋两规”现象的思索----献给荥阳首届象棋文化节

（作者：象棋大师 特级国际裁判 季本涵）

     

    七绝.楚河汉界行----荥阳首届象棋文化节集古

     咫尺楸枰计虑深，汉将旌旗逼楚城。

    千古河山同此局，一着成功见太平。

       象棋源远流长。自春秋时期《楚辞?招魂》出现“象棋”一词，已二千二百多年。自北宋时期固定棋制，已整整一千年。 纵九横十有河界九宫的棋枰，家家会自己画。观棋不语、落子无悔的下棋规矩，户户都说得出。南宁陈元靓《事林广记》所载“象棋子法”曰：“将行一步九宫内，士止一尖不离宫。象虽二尖有四路，马行一直一尖冲。炮须隔子打一子，车横直撞任西东。卒子若行惟一步，过河进吉退为凶。”这首启蒙歌诀虽然很少有人知其出处，但会下象棋者都能立即指明这是讲述象棋子的走法。
      国家自１９５６年审定出版《中国象棋竞赛规则》，已经半个世纪。国际上还通行着一本１９７９年由亚洲象棋联合会审定出版的《亚洲象棋比赛规例》，它在禁止着法方面比中国规则宽松，网上对局、亚洲锦标赛和世界锦标赛都采用。中国规则只适用于国内的各种正式的比赛，而中国拥有世界最多的象棋人口，棋艺水平是世界最高的。国人应当怎样理解“一棋两规”这一历史文化现象？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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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、“一棋多规”是棋类文化的普遍现象

        象棋“一棋两规”，并不涉及棋枰、棋子、胜局、和局这些型制上的根本要素，而是在下棋的禁、允内容上存在很大的差异。中国规则禁止“长杀”、“长捉”、“一将一杀”、“一将一捉”，并且区分被捉子是否少“根”；亚洲规例允许“长杀”，只禁止长捉一子，允许“分捉二子”、“一将一捉”、“一将一杀”，并且不论被捉子“根”的多少。由于“将”、“杀”、“捉”是下象棋的基本技巧，不同规则此禁彼允，涉及胜、负、和结果，这种分歧说来话长，非简单所能弥合的。
      早在１９３５年谢侠逊首下南洋转战新加坡，与陈粤樵十局公开赛，即发生过“一将一捉”作和有共识，“一将一杀”是否作和有分歧，以致见诸报端公开争论，最后二局未获进行的事实。从中可见当时中国本土棋规“杀”（目标为将、帅）重于“捉”，海外华埠棋规视“捉”（直接威胁）重于“杀”，理念和习惯上已有明显差别。究其根源，在于中国幅员辽阔却交通闭塞，下象棋者众却不便异地交流，南北东西在棋规上出现传承或见识不同必不可免。中国大陆一直到解放后经济文化发展，有条件举办全国棋赛，方才统一了棋规。当年广东、福建侨胞远赴南洋奋斗谋生，始终积极传承象棋国萃并因地制宜开拓发展，其中艰辛异乎寻常，逐渐形成不同于本土的棋规体系，同样为丰富象棋文化作出了巨大贡献。平心而论，“一棋两规”各自都来之不易。
      象棋概说是“一棋两规”，细说还规外有规。中国台湾地区实行亚规，但规定未过河兵、卒作为“子”，与大陆以及同样实行亚规的港、澳地区都不同。它只实行于岛内比赛，够不上称其“一棋三规”。
至于与象棋源出一脉的朝鲜象棋，除了棋枰、棋子枚数和名称完全相同外，已成另一棋种。棋子摆法大致相同。惟将置花心，象、马位置可以互易，走法兵首着即可横行，象行一格加“田”字并可过河，车横直行不得越九宫，炮不能去炮亦不能隔炮去子。开局时首着须把将归位，以后将可在九宫内依线行走一格。朝鲜象棋依稀是北宋象棋定型前夕的活化石。
      同为中国棋类文化国萃的围棋，二千多年来在棋枰逐步发展到纵横各十九道，以及废除坐子的过程中，吃子、死活等根本要素均无改变。但是，目前却存在“一棋四规”的现象，主要表现在中国“数子法”与日本“填空法”的不同，中、日、韩在黑棋贴目上的差异，以及中国台湾应氏规则将计时纳入贴点的规定。如同中国的象棋棋手参加国内比赛执行中规，出境比赛执行亚规一样，各国各地区的围棋棋手也是一概按办赛东道主采用的规则执行。这一现象对于推进围棋发展，非但不是阻碍，而且在促进国际交流，相互取长补短，丰富棋类文化内涵诸多方面，起到非常有益的作用。
      现存与围棋最相近的棋种，是存在于中国西藏和印度锡金地方的藏棋。棋枰纵横各十七道，黑白坐子各６枚。这是传承中国初唐时期棋类文化的一个支脉。
      国际象棋风靡欧美，也有蒙古象棋与之大同小异。它的棋子，相当于“象”者刻成骆驼，相当于“后”者刻成狮、虎，“兵”刻成侍从或小狮、小虎。棋手施展“配驼杀”精彩杀着，须先行宣布第几着将死对方，显示棋艺高超，这是马上民族下棋独有的魅力。
      利用国际象棋棋盘也可以下国际跳棋，这是另一个棋种。比围棋缩小四道的五子棋，现在也有国际比赛和等级称号，专业比赛禁着“双活三”，业余比赛则不禁，二者变化不同，也是“一棋两规”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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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、发掘棋规史料为“一棋两规”正本清源

       象棋“一棋两规”禁允不同，只涉及今人实战对局的胜、负、和，更涉及古谱排局作品的传承和保护。国内每见有人以现代棋规进行所谓“古谱新诠”，其谬误犹如以现代画技去修改古代名画，如若境外也以亚规效颦，古谱排局岂不要面目全非吗？为此，在学术方向上必须采用现代棋规审视古谱，扭转到借助古谱审视棋规源流上来。中国棋规于１９８７年确定过河兵卒子力价值浮动，就是有利于解决实战纷争和排局传承的一个实际行动。
       象棋古谱不只是棋艺宝库，也是棋规宝库。清代乾隆、嘉庆年间的象棋大家薛丙（号桔隐居士、江苏云间人，生卒不详），不仅整理出版了排局谱《心武残篇》（１８００年）和全局谱《梅花泉》（１８０９年），而且在二谱卷首＜凡例＞分别就先后走、棋色、棋图印制、着法禁允等一系列棋规问题作了明文规范，其中二谱＜凡例＞共同提及且需特别注意的是：“久逼、常将，在二败之列”，“有成规焉”。
       “常将”，即现在的“长将”，不禁止则无从对弈，当然作败。“久逼”术语，现已失传，既曰“成规”，当已长时间广为人知。查考《心》谱等清代棋谱著名排局的着法变化，随处有“长杀”以及“一将一杀”（对方“一还杀”或“一还捉”）均自行变着或告负的例证，可见所谓“久逼”即指以“长杀”、“一将一杀”逼攻将（帅）。这一术语的失传，其原因或棋谱流传不广，或“逼”字表述不及“将”、“杀”传神，都有可能。七十年前，谢侠逊在新加坡报章辩论“一将一杀”不能成和的理由，略说：“一将一捉、一将一跟、一将一拦，均可作和。惟一将一杀与连将同，……其目标在主将，俾置死地，亦即等于连将。”这段话虽未及“久逼”二字，却已传承神髓，活脱脱在进行注释。
新加坡郑雨苍为文反驳谢侠逊，略说：“其瞄准之目的虽同在主将，惟连将乃步步叫将，使受将者无暇顾及他子以资应付，一将一杀以有稍停一步，不同。”这段话亦言之成理，可见“久逼”概念未能传及海外棋坛，也表明当时中国棋规和海外棋规已出现分野，前者看重凡是对将（帅）的攻击，而后者只看重“叫将”这一直接攻击。后来时过境迁，双方棋规差异愈来愈远，中国棋规不再把“一将一捉”和“一将一暗杀”列为“一将一闲”，海外棋规发展成亚洲规则，终于形成“一棋两规”的格局。其实，亚规允许“长杀”和“一将一杀”，中规在１９８３年之前曾允许“二打一还打”，均脱离了传承。
       薛丙在《心》谱＜凡例＞特别界定＜降龙＞、＜独行＞之类，为“局中已无别着”的一将一闲“纷和”，并明确一再送子解危而不带照将，“则不为逼也”。查考棋局，＜千里独行＞一车守三卒，“一将一闲”和棋与今无异；＜蚯蚓降龙＞双车对三卒单士象，惟有四路高车一将一归位可走，归位即藏底车配合暗杀，薛丙等古人将这种“局中已无别着”的暗杀列为闲着，用心良苦，界定清晰，维护了不少残局的艺术价值。此外，《心》谱等排局中还可见到“长要抽”作和的实例。又见＜寒江独钓＞（他谱名＜鸿门夜宴＞）有一变着三卒抗车马兵，惟有连续走主将，明显以“长杀”进行相互牵制，却作为和局，推敲原因，可能是将（帅）不属攻子的缘故，可惜未见明文。
       举隅清代棋规，有助于为“一棋两规”现象正本清源。不难看出，如果以清代棋规作为天枰的中间支点，现在的中规和亚规均或少或多脱离了文化传承的真谛。亚规允许“长杀”和“一将一杀”，固属另作建树；中规先是把“一将一捉”、“一将一要抽”、“一将一暗杀”、从“一将一闲”中划出，后又曾较长时间允许“二打一还打”，也使两规差异相对扩大。近年来，境内外棋坛有识之士都期盼两种规则相互靠近，并有所实际行动。最显著的是中规全面汲取了亚规突出“棋例总纲”的优点，亚规也积极移植了中规“自然限着”的规定。但是，涉及禁允内容的具体棋规，依然分歧如故。然而，象棋文化毕竟是全球华人的共同财富，大家都存在维护象棋古谱艺术价值，传承象棋文化精华的美好意愿，对待“一棋两规”，能否探讨出某种双赢的方案呢？窃以为较理想的结合点，宜是传承“久逼”概念，即：一、“长杀”作负；二、“一将一明杀”作负，“一将一暗杀”作和；三、“一将一捉”、“一子分捉二子”、“长要抽吃子”作和。这只是一种期盼棋规统一的假设，见仁见智，需要候教高明及假以时日考验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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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、涉及象棋规则研究的两项建言

      当前，国家繁荣昌盛，社会安定团结，象棋正处于历史上发展最好的时期。但是，象棋爱好者和工作者中，存在注重实战多，追捧棋星多，以棋谋利多，课题研究少的倾向。“一棋两规”现象，就是急需强化研究的课题之一。诚然，象棋史料远不及围棋丰富，棋规资料尤属短缺，然而雪泥鸿爪终究有迹可寻，只要花力气坚持去做，逐渐积少成多，终可理清来龙去脉，取得收获。兹作建言有二：
       一、外为中用，在国内正式引进亚洲棋规。可考虑中国棋规继续作为专业（职业）棋规，专用于全国最高级别的比赛，这些比赛产生国家大师、特级大师、全国个人冠军和团体冠军。亚洲棋规作为国内业余棋规，适用于全国各级业余比赛，不产生国家大师以上称号。此举之益至少有四：（一）增进中国象坛的国际向心力；（二）保持国内高级别棋赛的水准；（三）便于加强对古今中外棋规的全面研究；（四）为最终确定两规并存还是两规合一准备条件。
      二、古为今用，发掘恢复下象棋的起手礼仪。北宋象棋传播产生的朝鲜象棋，保留了对局前“将”置花心，开局时首着须把“将”各自归位，再进入行棋的形式。究其内容，实蕴藏登坛拜将、退闲式步、先礼后兵等诸多文化内涵，联系武术、击剑比赛抱拳、舞剑为礼，应可断定这是中国象棋文化失传的起手礼仪，宜积极将其列为象棋比赛正式对局的当然礼节。此举亦至少有四益：      （一）展示象棋深厚的文化传承底蕴；（二）渲染正式比赛的庄严气氛；（三）警示棋手临枰要谦和互尊；（四）增进人们对于赛前挂帅、挂将仪典的重视和理解。至于首着红帅、黑将各自归位，原本不是行棋，双方无须予以记录。

      总之，期盼更多同仁对“一棋两规”现象予以关心和研究，愿景古代象棋史料的搜集和整理，能更加实在地为繁荣象棋事业服务。

    （全文完）